在家上世界名校通識課
演講人 | 竇桂梅
特級語文老師、清華附小校長
丟掉母語
我們怎能找到自己?
如果允許大學(xué)單獨招生考試,我的意見是第一堂課就考語文,考后就批卷子。不合格的,以下的功課就不要考了。語文你都不行,別的是學(xué)不通的。
我為什么把語文叫母語,這個我反反復(fù)復(fù)地講過。因為我們沒有權(quán)利,不熱愛自己的母語。一個孩子從出生之日起就劃定了他的民族語言和一生的精神格局。一個人語言的涵養(yǎng),從某種意義上來講,就是他的文化素養(yǎng)。
我們現(xiàn)在對語文的理解和敬畏,都還缺一點點。我們孩子也發(fā)生過一些小故事和笑話,比如用“陸陸續(xù)續(xù)”造句,學(xué)生說:下班了,爸爸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回家了。你到底有幾個爸爸?
孩子今天對“陸陸續(xù)續(xù)”這個成語真的都理解了嗎?我們現(xiàn)在的教室太忙了,我們的老師太忙了,因為我們現(xiàn)在的師壇教育太蒼白了。一個新的成語,老師就說趕緊把課本打開,這個成語給你畫起來,一會兒就考你,所以就有“我弟弟長得欣欣向榮”這樣的笑話。
我們的語文還是有些問題的,我個人覺得,大家學(xué)數(shù)學(xué)還是比較熱烈?,F(xiàn)在我們在改革,是特別有必要的,比如文理不分家。我來北京十幾年,語文是必須要大幅度提升了,語文不能再單篇碎片化教學(xué)了。
這是幾年前咱北京市的一道題:
把以下四句話用關(guān)聯(lián)詞連接:
1、張海迪姐姐癱瘓了;
2、張海迪姐姐頑強地學(xué)習(xí);
3、張海迪姐姐學(xué)會了多門外語;
4、張海迪姐姐學(xué)會了針灸。
正確答案:張海迪姐姐雖然癱瘓了,但頑強地學(xué)習(xí),不僅學(xué)會了多門外語,而且還學(xué)會了針灸。
一個孩子寫:雖然張海迪姐姐頑強地學(xué)會了針灸和多門外語,可她還是癱瘓了。
一個孩子寫:張海迪姐姐不但學(xué)會了外語,還學(xué)會了針灸,她那么頑強地學(xué)習(xí),終于癱瘓了。
這是誰惹的禍?這就是西方話語體系“因為所以可但是”惹的禍,我們?nèi)钡牡胤教嗔恕?/strong>
我女兒2008年高考,當年我把一些考卷拿來做分析,這是一個學(xué)了12年母語的孩子鬧的一個笑話,“當俞平伯為鐘子期摔琴之時,他所尋找的是高山流水,琴聲是他的愿景”。俞平伯1990年才去世,鐘子期是2500多年以前的事,俞平伯還給鐘子期摔琴。還有像“居里夫人發(fā)明了魚鐳”、“盡管司馬遷多次遭受宮刑,但他忍受住一次又一次的痛苦”等等的笑話。
真是著急死人了,所以有時候我老說,別拿母語不當回事。好在現(xiàn)在一直在弘揚中華民族傳統(tǒng)文化。丟了母語,你還知道自己是誰么?母語現(xiàn)在越來越單調(diào)了,一看電視全在耍貧,不是調(diào)侃就是娛樂,把你娛樂至死,你就在那開心吧,但啥都得不到。畫面代替大腦,形象代替思考。
美國研究發(fā)現(xiàn),這十年兒童的智力下降了10%,這是全世界的數(shù)據(jù)。原因是少了想象力了,大家用畫面、媒體代替一切。所以怎么辦?靠我們自己去閱讀。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,如果家長自己不看書,讓孩子看什么書?
語文可以如此溫暖
清華附小每天早上都有晨誦,但晨誦不是讀經(jīng),我們不提倡死記硬背。
給大家看看我們學(xué)生誦讀的一些詩——
《沙發(fā)》
人家都說,
我的模樣好像表示:
“請坐請坐”。
其實不是;
這是一種:
“讓我抱抱你”的
姿勢。
你看多美!咱們現(xiàn)在教室教學(xué)是哪樣的:同學(xué)們我們要寫關(guān)于“沙發(fā)”的作文了,老師問,“沙發(fā)有什么好處?1、2、3?!币稽c都沒有情懷。
你們發(fā)現(xiàn)沒,咱孩子一回家,剛進門就把那鞋使勁往外撇。但你看看臺灣作家怎么脫的鞋?
《鞋》
我回家,把鞋脫下,
姐姐回家,把鞋脫下,
哥哥、爸爸回家,
也都把鞋脫下。
大大小小的鞋,
是一家人,
依偎在一起,
說著一天的見聞。
大大小小的鞋,
就像大大小小的船,
回到安靜的港灣,
享受家的溫暖。
我?guī)О嗟臅r候,曾經(jīng)讓一個孩子回家要求他給他爸爸朗讀三遍下面這首詩,讓他爸爸寫出聽后感,他爸爸根本沒理我。我就又去找他爸爸,他爸爸回說“老師,我知道您意思了,您問我兒子我的表現(xiàn)還不行么,別讓我寫聽后感了……”
每次聽到您,
下班回家的腳步,
我心中的快樂,
就像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幅拼圖。
爸爸,
我們這個家的拼圖,
是一塊也不能少的
……
多么溫暖?。≌Z文沒有創(chuàng)新,語文就是組合。我務(wù)必告訴大家,一定要把語文學(xué)好,高考文理都不分家了,語文高考在做大力度改革。
生活無處不語文
生活中,這些也都能用得到。我們北方女同志,一般比較強勢,所謂溫存不夠,平時聲音也比較刺耳,“在哪呢!咋還不回來!做不做飯了!”你丈夫要真還不回來,那你可不就沒完了。
我在家在學(xué)校都使用的是一套語言系統(tǒng),你也可以像我這樣用教學(xué)方式試一試,當你老公回家時,剛脫完鞋,你就用讀詩的方法說“每次聽到您,下班回家的腳步,我心中的快樂,就像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幅拼圖……”你想象一下結(jié)果會怎么樣?
第一種情況,你可能從來沒有這么溫存過,結(jié)果是“你沒病吧?”
第二種情況,聽懂了!對母語有感覺,“我真的要注意了,今天我家這位怎么表達得這么好了!”
第三種情況更精彩,他遇到好的語文老師,可以馬上抬臉說,“好的,我一定按時回家。”
《母親節(jié)》
我不喜歡這個日子,
真的,
每逢這個日子,
我的眼淚就不聽話。
我不喜歡這個日子,
真的,
每逢這個日子,
老師就要我們畫媽媽。
每逢這個日子,
弟弟就畫我的臉,
再畫上媽媽穿過的衣服,
弟弟說,
這就是媽媽。
我不喜歡這個日子,
真的,
每逢這個日子,
我就更想念,
睡在荒野中的媽媽。
我給學(xué)生們讀這個詩,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有一個孩子,讀了這首詩后,第二天沒來上學(xué)。
下課后,他媽媽來電話說,“老師我求求你給我兒子說句話吧”,我說你兒子怎么到現(xiàn)在還沒來上學(xué),她說她兒子死活不讓她下床,哭得死去活來說,“怕我睡在荒野中”……
他媽媽就覺得他肯定是在撒謊,不想去上課。我一聽,原來是這首詩惹的禍,我就和她兒子說,“詩里的媽媽不是你的媽媽,但我懂你對媽媽的愛,你來學(xué)校我再和你講講田野里的故事”。
我后來和這位媽媽說,你務(wù)必把這件事記下來,將來您兒子結(jié)婚那天,如果我還活著,我一定參加,我一定要講講發(fā)生在他六歲時這樣的故事,我要讓他妻子知道,這么一個有童心的孩子是錯不了的,她的選擇是對的。誰說我們就是為了學(xué)一首詩而已呢?
花是不會飛的蝴蝶,
蝴蝶是會飛的花。
蝴蝶是會飛的花,
花是不會飛的蝴蝶。
花是蝴蝶,
蝴蝶是花。
想想我們小時候背的那個詩,“遠看山有色,靜聽水無聲”,“橫看成嶺側(cè)成峰,遠近高低各不同”,背完了,我們有孩子說“竇老師,我上了廬山咋看也沒看出來!”但你看這首哲學(xué)的詩,很簡單,花和蝴蝶孩子都見過??此坪唵?,但是這首詩是很深刻和經(jīng)典的。
我和我愛人講一件事,怎么講都講不明白,我突然就想起這首詩了,我就馬上來一句“花是不會飛的蝴蝶”,他回“你說什么呢!”我就覺得太好了,正好讓我來第二句,“蝴蝶是會飛的花”,他說“你給我再說一遍!”把我樂的,正好讓我說第二段,他回“你到底在說什么?!”我說“花是蝴蝶,蝴蝶是花”,我愛人理工思維,啥也沒法弄了,沒招了。
這就是生活,有時候解釋不清,但是有這樣的意象可以感受。
這詩后來還很有意思,孩子拿來套各種東西,比如旋渦和龍卷風(fēng)、月亮和香蕉。有個孩子作了首《護士天使》,“護士是不會飛的天使,天使是會飛的護士……”這詩讓他媽媽心動的,說“我兒子是天才,我兒子太有創(chuàng)作才能了”,我沒告訴她實際情況。
有個孩子特別有意思,現(xiàn)在是北大中文系博士,非常了不起。小學(xué)五年級時,期末考試考作文,沒考好,因為他寫成了一篇駁論文,他認為作文題目“記一件有意義的事”非常沒有意義,建議以后不要再出這樣的題。我把他批了一頓,第三天他送了我一首詞,是他自己創(chuàng)作的,叫《獨笑傲》
淚眼已過,
朦朧,
成績難留心中。
風(fēng)光還是舊時同,
恰似一場夢。
往事不堪回首,
回首必見傷痛。
榮辱成敗瞬念空,
仍笑,
明朝春風(fēng)。
我至今還珍藏著這首詞,那時候他才11歲啊。大前年,我們見面,他個頭高,一下給我抱了起來,然后把手搭我肩膀說,“最近看了你博客啊,比以前有進步了,繼續(xù)努力啊”。我就想起陶行知那句名言,“先生最大的快樂是培養(yǎng)出自己崇拜的學(xué)生”,我真的好崇拜我的這些孩子。
還有太多太多好的詩篇,我希望父母也一起來好好品、好好學(xué)習(xí),能不能睡前在床頭領(lǐng)著孩子讀一讀。日有所誦,必有大獲、必有大德。
我希望,拜托拜托各位父母,你就這么堅持堅持,您孩子的語言就是他思維的外殼,他的語言就是他的情感態(tài)度。
要發(fā)表評論,您必須先登錄。